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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城市:在梦幻与现实之间

——2015国际城市社会学学术会议侧记

 

马惠娣

2015911日)

 

 

“理想城市:在梦幻与现实之间”是国际城市社会学研究委员会召开的2015年学术研讨会的主题。来自世界各国(主要是欧美)的学者400余人在意大利小城乌尔比诺大学花三天的时间(827-29日)在一起做了情绪饱满、激辩热烈的讨论。这里更多的是对理想城市的反思、批判、觉悟,饱含学者们“文以载道”的情怀。

                                 

                                           进入乌尔比诺大学会议厅的大门

 

正像大会主席所言,现代城市从19世纪的“花园城市”理念向如今的“智慧城市”的发展经历了100多年。人们对城市的期待从来都是美好的。

现代城市起源于欧洲,从文艺复兴起,人们把艺术、哲学、科学、宗教有机地融入城市,不仅满足人的物质生活需要,也在更大的程度上满足人的多方面需求,城市空间多元、充满激情与活力,人们也在这个空间中获得了成长的内动力,发展了自己多方面的兴趣。伴随文艺复兴的崛起,一个新的城市空间逐渐形成,这就有延续至今的沙龙——她的原型是讨论新鲜思想的地方,后来成为人们“准学术”、“准艺术”的休闲方式。17世纪始各类杂志、咖啡馆和音乐室出现,而且在欧洲流行。19世纪城市街心公园、运动场、博物馆、艺术馆、图书馆与人的生活已息息相关。至今徜徉在欧美诸国,无论是大街还是小巷;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我们仍可看到这些元素都有机、有序地镶嵌在城市生活中。

这些城市空间要素,在20世纪初已成为城市建设与规划必不可少的内容,也成为体现一个城市是否宜居,且具有人文关怀的重要条件。亚里士多德曾说,人们建造城市是为了使生活更好。显然,城市外表的辉煌,并不是人们建城的目的。城市应当,且当让人舒适,易于人类居住、生活、工作、交往、游憩,得到安全、便利、整洁、秩序的管理与服务,这是建城的基本理念和基本原则。所以,欧美的城市大多以小巧“花园城”而闻名于世,10万人口便是大城市了。这也是现代的欧美人为自己生活的地方而感到优越与自豪的地方。

城市社会学研究委员会是国际社会学协会的学术机构之一,致力于探讨城市与人的发展、与体面和尊严的市民生活、与社会的公平正义、与儿童的成长、与老年群体的安享晚年等方面的理论与现实问题。

2015年的大会主题:“理想城市:在梦幻与现实之间”,仅从题目看就可以看到它所具有的多重意味。

在大会开幕式上,会议东道主、国际城市社会学研究委员会(CR21)主席、各赞助商依次表达了对各位代表光临的欢迎。每一位致辞结束都得到了大家慷慨而热烈的掌声,而且长时间的掌声。这种不吝啬是欧洲学术会议的传统,表达一种仪式、礼仪和尊重。

                                    

                                               大卫.戴维教授作大会主题演讲

 

开幕式后,第一个做大会主题报告的是来自纽约城市大学的大卫·哈维教授,他以批判与反思的视角对当代城市化做了无情的抨击。他的讲演的题目是:“令人失望的城市化”。他说,政府管理者以为,城市就是“资本的舞台”,就可以任性地放大资本的作用和力量。事实上,早在170年前,马克思在他的早期作品中,就专门指出了“资本的局限性”。他以中国的城市化为例,认为北京、上海的城市化进入了误区,进入了疯狂的发展时代,而且带来难以愈合的城市创伤。城市在汇聚资本的时候,却少有使资本的力量中推动平等、和谐、民主等方面发挥作用,而是制造了新的不平等、不和谐、不民主,以及新的贫困、恩怨,以及居者复杂的情感感受。在中国的许多城市中,过多的商业中心、金融中心、娱乐中心,不仅逼仄了城市空间,造成城市的拥挤和无序,而且让人感到很强的压抑感。城市越来越没有人文关怀,越来越不适合人的生活、工作与居住。

不能不说资本是一个好东西,尤其城市的发展与建设离不开资本——人类劳动价值的标志物。但是,当代人对马克思资本思想的误读与误解正使资本在城市建设与发展中远离了人们当初建城的初衷。他同时指出了美国以及正在实施城市化的国家中存在着同样的问题。

他认为,人类正以城市化的名誉进行一场“新的革命”,挑战传统城市的理念和建城的目的,这是非常严峻的问题。他也指出,在这个严峻挑战面前,学术是被忽略的,是乏力的。

他的演讲得到了与会者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提问阶段同样十分精彩,大家踊跃发言。在欧洲开会,提问阶段也很精彩,各种问题都会被提出来。最先获得提问的几位学者关注了城市化与环境关系、与社会正义、与社会冲突等问题。我得到了最后的发言机会,向哈维教授提出了两个问题。我说,“哈维教教,您一定知道马克思主义是中国政府治理国家和发展国家主要的理论基础。按照你对资本的解读,您认为中国正在进行的城市化是否违背了马克思的资本理论?第二个问题,您认为如何能阻止疯狂的城市化步伐?”他回答了我的问题,认为中国对资本的理解和运用不符合马克思对资本论述的本意,至少是片面的,或是功利主义的。对于第二个问题,他没有具体的建议和锦囊妙计,只是说中国的国情太复杂。

我为啥在400-500双眼睛的注目下执着地举手要提问?而是我此行带了一本Karl Marx with a new foreword by Erich Fromm 在旅行中阅读的书,恰好读完了书中Alienation Labour & The Relationship of Private Property & Money 三章,好多问题正在我头脑中盘旋与思索。哈维教授的发言引起了我强烈的思想共鸣,我是多么地希望与他做进一步的沟通与探讨。

他明白了我的意图,在第二天的茶歇时间,他与我聊了20分钟。他看到了我正在阅读的书,看到了上面的勾勾画画,知道我是认真的、细致的,并且是思索了的,对马克思是报以尊敬的。

他告诉我,他的学科背景是人类学和人文地理,但是从很早就开始阅读马克思的文献,20世纪70年代开始在人文地理和城市规划的课程中开始讲授马克思主义的相关思想,先后出版了多部著作,且在这一领域影响了很多人。1973年曾出版《城市的社会正义》,1982年出版了《资本的局限》、《资本的空间》(2001)等等。他的兴趣是从人文地理和社会理论的视角研究城市经济政策;在城市结构系统和城市规划中引入马克思主义;关注环境哲学;关注社会公正和乌托邦思想。现在,他的学生仍需要学习马克思主义的文献。

他说这话时,不禁让我想起了弗洛姆1964年为《马克思早期作品》一书的序言:“a new wave of interest and research in Marxist theory is sweeping Europe and America. Marx has truly been rediscovered, and one does not go too far in saying that we are witnessing the beginning of a renaissance of Marxist thought.” 想必大卫·哈维教授受弗洛姆思想影响?未及问询。因为,找他的人很多,大家几乎在排队。我也想到了今年夏季在美国访问我的老友米勒教授(纽约州立大学哲学系教授)她向我赠送了一大批马克思的书,而哈维教授的演讲将马克思学说中的资本思想引入城市规划,则完全扭转了我过去不正确的认识,以为西方人不重视马克思主义研究,这大错特错。事实上,西方人的研究更完整和更系统,更接近马克思主义中的人本主义思想,尤其高度重视马克思早期作品中关于人的解放和人的自由问题的论述。甚至在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欧美兴起了新一轮学习和研究马克思主义的浪潮。而马克思主义的人文思想在中国过去一百多年的引介与研究中几乎是空白。

我告诉他,我理解马克思对金钱和资本的价值是肯定的,它同体现人与劳动价值是一致的。金钱资本可以转化成文化资本、人力资本、社会资本。但是,金钱和资本会给人带来很大的诱惑,使人能陷入物质主义的陷阱,使人带上新的枷锁,失去对精神自由的追求。人需要避免这些。他不断地点头,赞同我的理解。我又问了两个问题:“一是马克思主义的课在美国如何教、教什么?二是学生们如何接受和评价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他说,“你可以看我的网站,在其中可以找到答案”。因为安排在中午的大会主题演讲马上开始,我们便向会场走去,边走边聊——国际社会学协会安排他12月访问南京和北京,他告诉我。我说,如果那时我在北京一定为他安排一个讲座。他愉快地接受了我的邀请,并会将具体行程发给我。我赠送了一本书名《记忆中的老北京胡同》中英文对照版,在扉页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Old Beijing town keep in pictures only, but now have gone. Yes, The urbanization of our discontents.

我佩服大卫教授将马克思主义的资本理论引入城市化这个主题,而且这个角度的反思与研究至少在中国还少有人问津。

另外四位大会主讲人分别来自维也纳大学的艾斯·克格拉教授主讲的主题是:“移民的梦幻与现实:移位、剥夺与城市设计”;圣保罗大学拉奎尔?罗尔尼克教授主讲的主题是:“从理想城市到城市战火:全球金融对住房和城市土地的殖民统治”;哈佛设计学院苏珊?菲尼斯汀和彼得?马尔奎斯主讲的主题是:“这是理想的城市吗?”分别从不同角度反思了当代城市化存在的各种误解和对人性和生活,以及对公平、正义、和平等方面的新的不公。

三天会议,共有四场Plenary Lecturer,遗憾的是,都没有文字打出来。就我的英语水平还不足以理解很多。从内容上讲哈维教授的演讲有激情、生动,视角新颖,反思更深刻,指出问题更一针见血。其他几位也都是“名门”什么哈佛,法国、奥地利、德国著名的城市规划理论家等,但我听明白的很少。不过,他们都对当今世界的城市化问题表示了忧虑。指出了新加坡、伊斯坦布尔、巴西等许多城市都有疯狂造城之势。

乌尔比诺大学的会议厅环形180度的会场分四个区域,几乎坐满了与会代表,我目测约有400-500余人。坐在那里,心里很感慨欧洲人对学术的热情和对学术的尊重。当然,这是欧洲学术的特色,也是欧洲人休假和度假的一个特色。

好多代表还携带家眷,与之分享会议报告和讨论。会场最小的“与会者”大概是大会开幕式上进行一半时那个大声啼哭的幼儿,那个时刻她的耐性恐怕已到极限。后来,我见到了这个小家伙,知道她只有两岁。我了解到她的父母是西班牙人正在乌尔比诺大学执教。我打趣地对她的父母说,你们正在培养未来的学者。他们的父母笑了起来。还有一个小姑娘大约10余岁,坐在爸爸身边认真地听、认真地记。当然,也有夫妻、伴侣、朋友共同分享会议的。看来,欧洲人度假承袭“准学术、与准艺术”的文化传统就是这样辈辈相传下来的。

                                      

                                                   乌尔比诺会议年龄最小的“学者”

 

会议分四大类,32个分组讨论。大概有四分之一参会者进行了小组发言交流。我分别选了几个单元的小组发言与讨论:比如:把社会融入城市创新;城市是要更多还是更恰当?理想城市的公共空间,土地政策:城市规划与冲突;城市的不拘礼节与社会日常生活的管理;乌托邦正在发生什么——重游新郊区社区;休闲和消费景区的变化;日常生活和多元空间;21世纪城市房屋危机和它的困境;城市管理和房屋政策;健康和愿景之间连接的城市系统;多样性的挑战:多样性可以为理想城市做出贡献吗?等等。

会上,还听了几位中国年轻学者的发言,他们分别关注到“中国发展高铁带来的城市社会冲突问题”,“中国城市排水系统的防治问题”,“城市危机管理的危机问题”,“中国文化创意产业和文化产品输出的问题”。他们分别来自在美国、比利时、香港、英国留学的博士生。他们都是在导师的鼓励下申报了国际城市社会学专业委员会每年一期的“夏季暑期班”,并同时参加这次会议。

大会闭幕式上,人们向所有参与大会服务的志愿者们表达了衷心的谢意,并报以长时间热烈的掌声。令人称道的还有百分之九十的参会者都出席了闭幕式。中国人讲“善始善终”,深刻的含义是认真执着且有道规矩。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我都发自内心地感叹:这是欧洲文化的力量,欧洲学术的传统。如果做学术没有认真执着和规矩精神,那么,学术何以堪?何以堪学术?

我还感叹,在欧洲开会的大、小会场上从未听见手机声,不要说此起彼伏,连偶尔也没有。

大会结束时,组委会提议离会的代表最好“搭顺风车”到火车站、机场,或者一切可以提供中转的地方,一来节约能源,二来建立人与人之间的友谊,三来与己方便与人方便是美德。这时,你在会议厅的信息板上可以看见贴满了各个线路的行车信息的小纸帖。我离开乌尔比诺时便是搭了米兰大学索菲亚的车,同乘的还有德国的两位学者。

乌尔比诺(Urbino)位于意大利中东部,距离萨佩罗(亚德里亚海边城市)半个小时车程。坐大巴车只需要3.2欧元。这是由古城墙围绕的一座山城,至今仍保留着15世纪的建筑物,以及古朴自然的中世纪老城与市井生活,该城早已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乌尔比诺大学成立于1506年,是一所有五个多世纪悠久历史的公立大学,也是是欧盟苏格拉底-伊拉斯谟交换生计划的成员之一。大学没有大楼,没有校园,也没有大门(中国大学校门的那种大门),坐落在这个城市的高处。据说会议厅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与乌尔比诺古城完全融为一体,进入大厅是一个小门,里面却盘旋着六层教学课堂(利用了一个山体)。不仅是设计者的独具匠心和巧夺天工,也是设计者的职业良心与对城市传统的敬畏。与会者无不惊异与赞叹。

也许,乌尔比诺、乌尔比诺大学,就是城市发展中把古老与现代、传统与创新有机融合的最佳典范。

……

会议结束后,大会讨论的余音仍萦绕在我头脑中:中国的城市化为什么没有很好地汲取西方国家所走弯路的教训,依然付出高昂,或者说惨痛的代价。病因在哪?我们没有经验积累?可是西方城市化已经积累了经验和教训,为什么不去认真地学,这会让人瞧不起我们?我们的老祖宗3000年前就有完备的城市立法,为什么把它抛弃得如此彻底?我们是否太想赶超西方,可是高楼万丈必起于垒土,1958年“大跃进”让中国吃尽了苦头,欲速不达的道理我们懂哇!揠苗助长——仅靠良好的愿望和热情而不顾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必是苦心极力,卒无所得也!难道是漫长的贫穷和计划经济完全打乱了人的思维方式?的确,我们国家也就是从二十年前开始逐渐地摆脱计划经济和贫穷生活,文化传统尚未捡拾起来,人们长期匮乏审美情趣、价值判断、国民素养、以及在此背景下成长起来的政府管理者、设计者、规划者哪有能力把城市与人、生活、生活方式、生活态度连接在一起,至今我们没有城市哲学,没有城市精神,没有城市美学。人们也习惯于消费同质化、器物化的低端产品,人们也习惯于对学术思想和不同意见的不屑。一个没有以理论思维为指导的民族,必定陷入浅薄、浮躁、市侩与功利的陷阱。

如今,所有的东西都进入了快速更迭的时代,快了容易跌跟头。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停下脚步,或者放慢脚步思索一下我们为什么要城市化?城市应当向什么方向发展?城市与人的发展、与生活方式如何互通?难道城市可以不断更迭吗?城市社会系统是否可采用胡适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方法。造城这件事是千秋大业,不能任意谁来都可以设计城市、管理城市。

一路上,我就这么无逻辑地自己问自己。因为,我是独行侠。

我向大会提交到论文是:“农民工休闲生活中八个零折射了中国城市化的缺陷”,仅附英文摘要。

Find out the Defection in China’s Urbanization through the Eight ‘Zeros’ in Leisure Life of Chinese Migrant Workers”

Ma Huidi

Abstract

With the ongoing modernization and urbanization in China over the last three decades, the population of migrant workers has been expanding all the way up to around 2.6 billion, including a new generation of migrant workers. They became the main force behind “Made in China” and an important part of industrial workers.

However there are eight “zeros” in their leisure life, as the data is shown by result of a survey

Conducted by the author. The eight “zeros” are their free time is almost “zeros” in everyday lifecultural spirit pastime is almost “zero”understanding the concept of cultural leisure is almost “zero”, participation in community activities is almost “zero”, integration into the urban culture is almost “zero”, awareness of “rest” is a “zero”, with the children playing time is almost “zero”, by the path to express their “demands” is almost “zero”. What causes the occurrence of this phenomenon?

This paper is based on the social conditions and tries to find out the underlying causes from urban management, public services, recreation space layout, system design and other fields. The survey adopts methods of questionnaire and in depth interview to obtain first-hand information and data. Then through the philosophical and sociological theory analysis and the paper reaches the conclusion that: in the design of China’s urbanization, there is a lack of the urban planning of migrant workers living space, a lack of the system design for their public services and social security, a lack of the system design on public service and social security for their, a lack of the living environment and recreation space to improve their dignity of life in cities, and so on. As a result, those have led to most kinds of conflicts and inequality. Thus, the goals and overall layout of china’s urbanization strategy should be adjusted in the future.